父亲有一卷帛书,他从来不让我碰。
据他说,这帛书是一千二百多年前南朝的先祖传下来的。先祖出身于江南大族,痴迷词帛之艺。名动天下的兰辛大词师云游江南时,先祖有幸招待过兰大师。兰大师和先祖于词艺之道见解相通,大有引为知己相见恨晚之感,于是兰大师大口吞下了珍藏多年的珍贵语料,呕心沥液大吹雾液笔,长鼻飞舞, 吐下了这幅描摹大师心中盛景的真迹。
千年以降,天气渐渐寒冷,父亲的家族也不断衰落,但即便是家徒四壁之时,也不曾有人动过卖帛书换钱的念头。父亲,爷爷,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都谨遵祖训,将其奉若至宝。因担心小人觊觎,非推心置腹之密友,决不会向别人透露帛书的存在,更不会示于外人。我们将其供在家里藏钱的壁洞的最深处,用丝绸仔细裹好。每当元春等佳节的夜深人静之时,才会洗净双手,清空擦净桌面,小心翼翼地将装帛书的丝绒盒子捧出来,轻轻放到桌子的正中央,我才有机会得以一饱眼福。
帛书是一个透明的卷轴,用上等的沁湖云胶封制晾干后卷成,然而千年时光冲刷之下,即便是透若无物、柔似轻羽的云胶也有了些许的泛黄和硬化,需要用盛着温水的熨斗软化之后展开,才不容易伤到里面的丝帛。因此,父亲也是好几年才会展开欣赏一次,生怕弄坏了密封的云胶,让丝帛上的词墨有些许化雾泄露出来。
于是新年晚上的守岁之时,年幼的我就常常在桌子四周绕来绕去,摆动我的小鼻子,轻轻嗅着云胶淡淡的清香,或者让母亲抱着我从空中俯瞰,试图从不同角度透过透明的云胶,窥得其中词墨留下的淡彩色痕迹。我还记得每隔几年帛书被熨斗完全捋开时的大饱眼福——上面的墨迹勾勒出生机勃勃的小动物和花草的形状,然而因为气候变迁,这些动植物们大多都已经灭绝,我们这些后人已经难以识得了。
父亲的长鼻子轻柔地吐出词雾说,当云胶被拆封的那一瞬间,这些早已灭绝的生命们就会重新活过来。被云胶封藏千年的墨迹重回世间,那些兰大师嚼制过的语料将从沉睡中苏醒,一个个插上翅膀脱离丝帛,升华为缥缈的词雾,弥散到空中,进入到我们的鼻子里。
那时候,我们就能闻到千年前的大师留给我们的话语,就能闻到他的鼻腔感受过的最沁人心脾的景象,就能体验到他与那些飞鸟鱼虫蜜花香草共舞的快乐,就能嗅到那时候的阳光温暖的馨香,那是种甜到心里的味道,又无比地丰富,是一千种气味构成的最繁盛的春之词。
父亲说话时吐出的词雾是简单而朴实的,因为我们用不起古人那般丰富的语料,他只能用最贫瘠而笨拙的气味来试图描绘出丰富千万倍的气味,但我们对美好生活的想象给这一切填补上了迷醉的气息,在我心中深深种下了向往。
他常常摸着我的头说,那就是春天,一千多年前春天还在的时候的盛景。尽管如今世上已没有春天,终年皆是寒冬,到处都是冰雪,就算世上已经没有那么多气味,只剩下铺天盖地冰雪的刺鼻,但最美的春天已经被兰大师保存下来了,就在这卷小小的帛书里,只要我们不拆开它,春天就永远不会离我们而去。
七岁的时候,父亲将我送去私塾。他期盼我能够学好词道,吐出一篇漂亮的词章,考取功名,出仕为官,得到一个好前程。
私塾温先生每日摇头摆鼻,教我们吞吐的词雾比我们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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