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之歌
陈梓钧
我相信对于人类文明而言,这场灾难也会成为文明史的转折点。就像我感受到的启迪一般,人类也将重新审视自我、文明与生命的意义,不是在地球的尺度上,而是在宇宙的庞大舞台上审视,从而点亮新纪元的崭新黎明。
这是陆哲教授在“新科学系列讲座”的发言稿。这里重印,得到了出版商学术出版公司的许可,以飨读者。
一
各位,我没料到我能站在这里——活着站在这里,向各位讲述我的故事。
命运真的很神奇。两个月前的这个时候,我在北大西洋上空,飘浮在一百公里高的地方,蜷缩在一支海洋深潜器里,目睹着天崩地裂的可怕的景象:数百亿吨海水从太空落下,数百亿吨熔岩正从地幔涌上。若救援来迟一点,我便不可能在这里与大家共同见证这令人战栗的时刻了——这个科学革命的时刻,文明史转折的时刻。在这个时刻,我有幸与大家一起,迎来人类崭新的黎明。
为什么这么说呢?现在已有超过二亿人死于海啸、地震与火山爆发,两千多座城市惨遭毁灭,近十亿人流离失所,人类文明遭遇前所未有的浩劫。为何我会以这种乐观到狂妄的口气说,这是人类的黎明呢?
请允许我先谈谈我的母亲。
我对母亲最早的记忆,来自我的一次哭泣——第一次上幼儿园时的哭泣。那时,我号啕大哭,任老师怎么哄都没用,糖果、玩具,各种招数都用尽了,所有人都一筹莫展,但母亲却给我了一块拳头大小的黑石头。
“你听。”她说,把黑石头在桌上轻轻磕了一下。
黑石头发出一种不可思议的悠扬的声音,如鸣佩环,经久不息。后来听老师说,那时我立刻停止了哭泣,瞪大了眼睛看着那石头,仿佛那是一块闪闪发光的宝石。
我出生在一个单亲家庭——两岁那年,父亲离家而去,母亲独自抚养我长大。和我一样,她也是一个海洋学家。每年冬天,她总会跟着考察船出海,回家时为我带回各种奇妙的玩具——贝壳,五颜六色的珊瑚,可以养在瓶子里的灯笼水母,还有那些黑石头。这样的石头,她每次考察归来都会带回几个,天长日久,在狭窄的屋里堆积如山。母亲索性把它们按大小堆在一个木架子上,做成“架子鼓”,又向学乐器的邻家孩子借来了鼓槌,和我一起敲着玩。
当然,因为音准不对,这架子鼓并不能演奏常见的乐曲。一般的乐曲中,音高差八度意味着频率差两倍,但这个乐器只能演奏频率差六倍的音乐。母亲是个很有才华的人,为此她专门自编了不少曲子,我最熟悉的便是“海洋之歌”。在这悠扬的音乐声中,我度过了我无忧无虑的童年。那是多么美好的日子,我以为生活将这样永远继续下去,直到我六岁。
那是我第一次跟着母亲出海。在海洋考察船里,在一个船舱中,我坐在桌旁,准备过我的六岁生日。桌上摆着蛋糕,烛光跳跃着,为冰冷的船舱抹上橙红色的温暖。但我身边的叔叔们却面色凝重——母亲下潜考察,却突然失去了联系。我望向大海,焦急地等待着,等待她回航时溅起的浪花。铅灰色的大海沉默着,一天,两天,没有任何消息,她消失在了两千米深的大西洋底,直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这是很大的悲剧。厄运降临后,我的世界天崩地裂。但我不再哭泣,有另一种东西让我从悲痛中走了出来。大概每个人到了某个年龄都会经历自我意识的“天启”,于我而言,这种“天启”是母亲的永别带来的。葬礼上,抚摸她黑色的灵柩时,某种陌生、无边无际、黑色而冰冷的存在突然攫住了我,眼泪戛然而止。死亡,虽然当时我无法理解它,却也朦胧地感受到了它无所不在的羽翼与它扇起的寒风。我眼中的世界忽然变成了另一种样子,我也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孩了,我开始思考,思考生命的奥秘。生命是什么?死亡是什么?生命存在于宇宙中,意义又是什么?
这些问题伴随着我长大,引领我走进实验室,走向那片海洋,最后,把我带到了这里。
对我个人而言,母亲的死是我人生的转折点,我相信对于人类文明而言,这场灾难也会成为文明史的转折点。就像我感受到的启迪一般,人类也将重新审视自我、文明与生命的意义,不是在地球的尺度上,而是在宇宙的庞大舞台上审视,从而点亮新纪元的崭新黎明。
而这一切,都来自于我母亲的“海洋之歌”。
二
故事不妨从头讲起。
五年前,在任讲师期间,我与矿业集团合作,参与研究深海锰结核。
众所周知,锰结核是一种储藏量很大的金属矿藏,早在很久之前就被发现,但直到现在都没有大规模开采。原因很简单:它们都沉积在几千米深的海底,勘探困难,成本高昂。为了解决这个难题,集团希望能借助浮游生物来定位锰结核。
这不是什么新奇的想法。当时人们普遍认为,锰结核起源于一种特殊的浮游生物。海水中的锰元素会富集在它表面,层层堆积生长,最终形成结核,就好像水汽凝结成露珠。
显然,这个理论有很多漏洞——比如著名的“同心圆疑题”。锰结核都沉积在海底,如果它真是由锰元素沉积而成,那它应该只在与海水接触的上表面生长,剖面的生长纹应该下密上疏,是严重偏心的,但事实上,这些“年轮”都是均匀对称的同心圆。难道石块会悬浮在海中生长吗?但集团并不在意这个,他们关心的是钱——这种浮游生物带来的生物探矿法,将为集团节省一大笔开支。
无疑,这个课题是纯应用的,和探索生命奥秘八竿子打不着,却成为了我研究的转折点。我此前一直在海洋浮游生物领域,从未研究过锰结核,更没有见过锰结核的样本,所以当我第一次见到那些从海底捞上来的黑疙瘩时,我的震惊溢于言表。
那就是我母亲带回来的黑石头!
这就是命运的神奇。时隔二十年,我竟然阴差阳错地与我母亲走上了同一条路,来到了同一片海。在这里,我接下了母亲未竟的事业,并且解开了一个巨大的谜团。
这个谜团的线头,来自一个神秘的数列。
那时,为了研究需要,我们采集了数十吨的锰结核样本。进行粗略统计后,我们惊奇地发现,这片海域里采集的样本格外蹊跷——在两万多个样本中,锰结核的大小呈现出奇特的等比数列形式的分布规律,我们称之为“直径量子”。这些结核的直径均取了若干分立的值,而这些值间近似呈以六为倍数的等比数列关系,如三点三厘米、十九点八厘米、一百一十八点八厘米等。在打捞的样本中,我们只发现了这些尺寸的结核块。而如果锰结核是由浮游生物吸附形成,那应该各种尺寸都有,不可能只出现这种离散化的值,何况是等比数列!
这是我研究生涯的转折点。从那时起,我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锰结核上。
必须承认,转行并不容易。锰结核的成因属于海洋地质学,后来发现还必须联系上电化学和流体力学,那都是数学背景相当复杂的领域。但那个神秘等比数列的诱惑足以让一切困难都变得可以克服。经过三年的研究,在冯坎博士、乔羽高工等人的帮助下,一个新的锰结核形成理论渐渐成形。
理论的出发点,来自那个等比数列中的比例因子“六”。
这是一个很有趣的过程,现在回忆起来,仍趣味盎然。我们就好像破解凶杀案的侦探,死者留下了一个神秘数字,而我们要从它推断出凶手的身份。为何恰好是六倍?刚开始思考时,没有任何理论能解释,我们只能天马行空地想象,寻找一切若隐若现的联系,同时还要避免陷入玄学的陷阱——雪花的六角,米粒组织 [1] 1的六边形,巨人之路的六棱柱 [2] 2,但肯定不是大卫的六芒星。这不是胡思乱想,我们知道,自然界的一切都遵循能量最低原理,如果我们承认锰结核的这种比例关系是自然形成的话,那“六”这个比例一定来自于某种能量最低的几何形状。
于是,我们想到了“瑞利-本纳德对流”。
这并不是什么玄奥的事物,我们每天都有机会见到它。请各位看这张图,这是我今天早上在宾馆厨房做的实验——找个平底锅,加半锅水,打一到两颗鸡蛋,让水具有一定的黏度,接着均匀、平缓地加热锅底,注意一定要非常均匀,然后等待,你会发现在某个时刻,水面突然涌现出规则的六边形涡泡,原来混乱翻腾的水流被约束在了六边形涡泡内,以对称的方式上浮和下沉。
在大洋深处,类似的过程也在进行着,只不过规模要大得多。洋中脊裂谷底部,来自地幔的炽热熔岩涌出地壳,与冰冷的海水接触,形成热对流,就像实验中被炉灶加热的锅中水一样。
让我们继续实验。请看这段视频,在平底锅中,水涡呈六边形对称翻滚,大概有二三十个涡泡,每个涡泡尺寸大概是一厘米。现
在,我把炉灶火焰开到最大,同时向锅中的水面均匀地喷洒液氮,以加大水底和水面的温差。可以看到,当温差增大到下一个临界值时,涡泡突然分裂,每一个大涡泡分裂成三十六个新的小涡泡,小涡泡的直径恰好为原来的六分之一!那是两年前的一个清晨,在煮鸡蛋时,我偶然观察到了涡泡的六分裂,从而解开了困扰数年的谜团。多亏了我家乡的凛冽寒冬,让温差达到了涡泡分裂的临界点。
当然,如果温差继续增大,涡泡还将继续分裂下去,形成一系列更小的涡泡,六、三十六、两百一十六,那是以六为倍数的无穷无尽的分裂……
是的,这就是“直径量子”的成因——在火山与海洋接触的表面,冰与火的交织中,熔岩形成了具有六倍比关系的对流涡泡。接下来就是复杂的化学过程了。我们猜想,在界面上,熔融的酸性玄武岩萃取了海水中的二价锰离子。熔岩中的锰含量不断提高,当达到饱和后,将在旋涡的核心析出、凝聚、结晶,形成锰结核。去年五月,我们用格子玻尔兹曼方法对这个模型进行了仿真,并且在海洋地质中心进行了缩比实验,首次获得了人工锰结核。结果是令人惊喜的。那天下午,在实验车间里,我戴着石棉手套捧起那个还在冒烟的黑石块,然后小心地用电锯剖开。在剖面上,生长纹果真呈现出同心圆状!
我们连夜撰写论文,给出了描述这一过程的数学模型,题目叫“本纳德对流倍周期分岔在海底扩张过程中的电化学作用”。全文在《科研杂志》二○九○年第三十七期刊发。
至此,我们揭开了锰结核的“直径量子”倍数之谜。鲜花与掌声接踵而至。一夜之间,学校就将我从讲师提拔为教授。各种委任函如雪片般飞来,十几所大学邀请我去做访问学者,但我全都拒绝了。我知道,那些头衔意味着我将不得不把大量时间花在讲座和会议上,而这个成果只不过是一个更大谜团的发端——乐曲才刚奏完序章,海洋底部还隐藏着更深刻的东西等待揭晓。我必须轻装上阵。
还有什么深刻的东西呢?没错,生命,一种新形态的生命。
让我们重新回顾一下本纳德对流。这是流体力学中的经典问题,非常简单,却能体现出生命的本质——低熵体。在那层薄薄的液体中,随着温差的增加,熵不断降低,有序度不断升高,六边形涡泡突然涌现,分岔,结构从混沌中浮现,如同受精卵分裂为胚胎,秩序的磷火在黑暗的海面上升腾。多么神奇而美妙的演化!我不由得想起从前看过的一篇有趣的文章,里面描述了一种硅基生命,它呼吸氧气,一面走,一面要吐出石块般的二氧化硅。我们所见到的那铺满海底的锰结核,是不是某种硅基生命的排泄物呢?
这个图景实在太惊人。要知道,世界各大洋的洋底都广泛分布着锰结核,数量在百亿亿量级。如果那真是某种生物的产物,那它得有多庞大?!
思虑再三,我最终还是没敢把这个狂想写进论文。毕竟,古往今来,还没任何人见过这种新生命。况且我心里很清楚,这些单调的旋涡绝非生命——它会繁殖吗?会遗传吗?会对我们的呼唤做出反应吗?显然不会。要跨越这道隔绝非生命与生命的鸿沟,还需要更多的助力。
在命运的眷顾下,我们有幸成为了这种新生命的见证者。
那是在两个月前,我和乔羽高工一起,乘坐“达尔文号”深潜器潜入了我母亲葬身的大西洋中央海岭,实地考察锰结核的形成过程。在那里,我们看到了比梦境更加疯狂的东西。
三
今年,我们来到了亚速尔群岛以南二百二十海里的海域。天气湿冷,灰色的云低垂,那是北大西洋冬季的一个寻常的早晨。“达尔文号”深潜器悬挂在考察船的龙门绞车上,修长的艇艏指着海面,仿佛一柄准备劈开波浪的白色钝剑。
因为兴奋,我起得很早。吃过早饭后,我与乔羽等人道别,坐进了深潜器的驾驶舱里。那是一个直径一百二十厘米的钢球,异常狭小,我像是胡桃壳里的胡桃。所幸,深潜器外安装了二十四台全景摄像头,配上虚拟现实眼镜后,舱壁就在我眼中消失了,海底的壮丽景观一览无余。
正因为有了这些摄像头,我们才能捕捉到那些惊人的画面。
当天上午八点二十分,技师锁死了深潜器重达一百六十公斤的舱门。探险开始了。释放指令发出,短暂的失重,然后我砰的一声,落入水中,像个石块一样落向海底。考察船的船底迅速变小,很快变成了微光闪烁的海面上的一个暗淡小点。不久,连光线也消失了。只有灯光下无数的浮游生物粒子在飞速上移,宛如有人在开车穿过暴风雪。四周变得一片漆黑。所幸,仪表还是可靠的,它告诉我深潜器正以三米每秒的速度向着海底靠近。
这次考察中,我的目的地是一片海底扩张带。它于数年前被首次发现,被称为“海洋之喉”。在那里,熔岩从海岭中央的裂隙中涌出、冷却,凝固为新的海底,锰结核只不过是这个过程的副产品。这里是具有“直径量子”的锰结核的发现地区。我们猜想,这里的海底扩张带一定形成了一片宽阔而均匀的熔岩湖泊,就像一个硕大的平底锅,使得本纳德对流涡泡变得均匀,只有这样才会生产出大小均匀的锰结核来。
几分钟后,深潜器已经位于海面下一千二百公里。黑暗更浓,浮游生物微粒也看不到了,海水变得极为澄澈,澄澈得让人怀疑充满那片黑暗的不是海水,而是真空。有人说大海是太空的镜像,我深以为然——黑暗、死寂,还有一分钟的通信延迟。我仿佛是一个宇航员,在没有任何星辰的冷寂太空中孤独地航行着。冷,彻骨的冷。大洋底部的水温只有一摄氏度,驾驶舱在冷却,舱壁上凝结了大颗水珠。我的一双赤脚就踩在舱门的钢板上,冻得发抖,不得不穿上毛袜和防水靴。但即便如此,我的牙齿仍咯咯打战。
坦率而言,我发抖并不仅仅是因为寒冷。当时,我已经对我母亲罹难的过程略有耳闻。有人告诉我,她当时似乎有了一个发现,但对此守口如瓶,唯一的知情人是她的一个学生。有一天他们乘坐深潜器下潜。深潜器在距离海底二百米的位置上突然失去了联系,声呐中断,音信全无,救援队在海底搜索了几个月都没见到深潜器的丝毫行迹,也找不出事故原因。事到如今,已经没人知道她当时下潜的目的。唯一的线索是当时她的奇怪行动——在失踪前的半小时中,她都在用超大功率声呐扫描海底,声呐信号的内容是一段她自创的音乐。
向海底播放音乐?播给谁听呢?
在兴奋之外,我也感到了一种隐隐的恐惧。
但我没有太多时间去恐惧。三分钟后,在二千二百米的深度上,我看到了海床。
这是位于中央海岭西侧的缓坡。数十米厚的沉积物覆盖其上,仿佛雪后的一片无边无际的荒原,探照灯只能照亮其中一小块。我扔掉了四个压舱块中的一个,深潜器停止了下降,悬停在海床上方,以便我仔细观察周围。只见沉积物上布满了锰结核,每平方米足有十几个,分布均匀,仿佛尘封的古战场中散落的盔甲。
这时,我发现全景摄像机真是个宝贝。它视野极佳,而且可以将海底极为微弱的光线放大数万倍,令我的工作效率大大提升。只用了几分钟,我就看到了目标——在中央海岭山脊上跳跃的一片暗红的辉光。它节奏缓慢,却极有韵律,自左向右,像海浪一样波动,仿佛山风中燃起的篝火。深潜器的影子被投射在海床上,随着那辉光微微颤抖着。
循着那片辉光,三分钟后,我越过山脊,来到了“海洋之喉”的正上方。
这是洋中脊裂谷宽度最大的位置。我向下俯瞰,只见裂谷侧壁陡峭,宛如刀劈斧砍。在那峭壁底部有一道暗红色的熔岩狭缝,像魔鬼的微微裂开的嘴。我拉近相机焦距,努力分辨其细节,但因为距离太远了,那里的熔岩显得朦朦胧胧,看不清楚,必须再下潜,再靠近些,才能得到有意义的照片。
距离底部八百米。我看了一眼雷达的读数,忽然意识到,这就是二十年前我母亲失踪的地方。
当年她也是这样,为了看清谷底的景象而毅然下潜吗?
我咬了咬牙,启动了推进器。
两侧的峭壁缓缓上移,慢慢地,“海洋之喉”已经占据了我的整个视野,熔岩表面纹理清晰。然而我已经感到了那地底火焰的威力——船舱在晃动,被加热的海水正紊乱地上涌,高温透过钢壳传进来,刚才的冰窖转瞬间就变成了蒸笼。
时间不多,我用最快速度调整好了相机,连续拍摄了数百张相片。
诸位请看,这就是那些照片中的一张,也是目前为止,唯一拍摄到“海洋之喉”核心区熔岩的照片。可见涡泡很规则,与我们预测的一样,呈整齐的六边形,排列均匀密集,表面盖着一层乳白色的薄雾,好像一锅煮着的大米粥。在裂谷北端,这些涡泡翻滚得要慢些,颜色也更暗些,更精细的照片显示那里的涡泡核心已经结晶,锰结核正在形成;而在裂谷南端,这些涡泡则更亮、温度更高、旋转更快些,中心很干净,没有结核。显然,那一种类似于新陈代谢的过程——数以万计的涡泡如齿轮般互相嵌套,精密地旋转着,组成一条火焰巨蛇,头部啃噬着岩石,而尾部不断地结晶、固化、分解,化为无数在海底铺陈的锰结核。那起伏的暗红色辉光仿佛一颗律动的心脏,亘古不息,有一种催眠的力量。
面对此景,我几乎忘记了思考,忘记了呼吸。
不知是不是幻觉,我还听到一种声音正从那里传来,是一种低沉的嗡嗡声,好像一只巨掌,穿过海水,握住深潜器,缓缓摩挲着它的外壳,又好像妈妈的手,在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脑袋,哄我入眠。
二十年前,我母亲目睹这奇景,是不是在震惊中忘记了离开,以至于被突如其来的爆发吞噬了呢?
我低声默念,妈妈,我来看你了。
话音刚落,在那个瞬间,我竟然真切无比地听到了她的回答——
哲哲,你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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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洋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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