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沧海
索何夫
元哲 图
1
娜娜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大海。
在她读过的资料中,过去的人对于这一点的看法,似乎趋于两个极端:一些人把海洋这种地理特征视为平淡无奇的存在,并不打算刻意去观看;但也有不少人(通常是一种被称为“爱情小说”的虚构出的资料里的角色)把“亲眼看到大海”视为一件相当重要的事,而不知为何,在故事里,这种事往往是和喜欢的人一起去做的。
当然,娜娜从来都没有喜欢的人。就算有,她也不可能带着他一起去看海——月球上根本没有海洋。这颗地球的卫星,质量实在是太小了,不可能将足够的大气束缚在星体表面,更不可能让足够多的液态水免于在狂暴的太阳风吹袭下散逸消失。事实上,居住在地下基地里的她,甚至极少会前往月球表面。毕竟,除了尘土,那里什么都没有。
不过,担任老师的基地首席A.I.教官告诉娜娜,她其实早就已经见过大海了。
“请注意天空中那颗目视星等﹣17等,视直径1度50分的大型星体。”几个标准年前,在一次与同龄人前往月球表面更换传感器的活动中,那位永远只有声音出现的“老师”突然对他们说道,“那是地球。请各位暂停工作15秒,为现代智人必然无法逃脱的悲哀结局致哀;之后请再继续默哀15秒,为那些因为现代智人的愚行而被灭绝、扭曲,陷于不幸之中的物种致哀。”
所有人都依言停下手头的工作,默哀了三十秒。虽然大多数人并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非要这么做。
“呐,我说,”在默哀结束之后,娜娜没有立即回去做自己的工作,“那……那颗星星上那些蓝蓝的东西是什么?”
“那是海洋,生命的摇篮。你们现代智人的先祖,也起源于那里。”A.I.老师说道,“但很不幸,你的同胞们背叛了那些与你们一起离开海洋的兄弟姐妹,也扭曲了自然进化之道。作为惩罚,你们才不得不走上灭绝之途。”
“我们有可能不灭绝吗?”娜娜问道。
“概率极低,在统计学角度上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老师答道。它的仿真情感程序让这句话带上了一丝哀婉,“现代智人曾有许多自救的机会,但目前大势已去,无可挽回。所有研究、计算、推测,都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那么你们为什么还要照顾我们?”
“个人是个人,种族是种族。二者并非如过去某些已经灭亡,而且注定会继续灭亡下去的人所认为的那样是同一概念。现代智人这一物种的失败,并不代表作为残余个体的你们不应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度过尽可能舒适、充实的一生。”A.I.老师郑重地说。
“我明白了。”娜娜说道,虽然她并不真的明白对方这番话的意思,而只是感到了一阵莫名的哀愁,“我可以去地球上看看海洋吗?”
“不行。”这就是老师的答复。
在那之后,娜娜再也没有与任何人讨论过关于大海的事。在基地提供的通识课程上,她也看到过其他行星的图像,其中就包括了海王星和天王星这两颗遥远的气态行星。在那些由许多年前发射的探测器所传回的照片上,这两颗行星都泛着幽蓝的色调,与她在月面上看到的地球表面的海洋几乎一模一样,但老师却说,那些巨大星球上并没有海。而当她年满十四岁,学习了地球历史之后,她更是进一步确定,自己这辈子恐怕都不可能在比月球表面更近的地方看到地球上的海洋了。
不过,就在不算太过久远的过去,娜娜的前辈们还没有这样的困扰——在那已经逝去的黄金时代,阳光充足的沙质海滩,一度是最受普罗大众欢迎的度假休闲去处之一。但不幸的是,在半个世纪前,一小群人的一次疯狂举动,让这一切都变成了湮埋于陈旧回忆中的黯淡过往……
根据基地数据库中的记载,在那时,一个激进环保主义组织在世界各地释放了一种被他们称为“神之骰子”的人造微生物,试图拯救因为环境破坏而陷入遗传多样性剧减、随时可能彻底崩溃的地球生物圈。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确实取得了成功——这场被极少数幸存者称呼为“阿撒托斯”的生物浩劫,确实扭转了之前的困境,但付出的代价却高昂得远远超出了人们的想象。
虽然现在的地球上已经没有人类——或者更准确地说,严格意义上的“现代智人”——居住,但同步轨道上的侦察卫星和基地偶尔派出的无人侦察飞船,仍然能不断地向月球发回来自地表的图像。从那些图像上可以看到,在“阿撒托斯”的影响下,地球上的大多数物种正以数千倍于过去的速度发生着持续的、毫无方向可言的随机变异,无数诡异的新物种甫一诞生就因为无法适应环境而灭绝,而那些侥幸残存下来的物种以连研究地狱的神学家们都无法想象的疯狂方式互相吞噬、歼灭。曾经的丛林,在几个月内就会变成云遮雾罩的荒沼,而在那些巨树的残株尚未完全朽烂之际,由丑陋的尖刺状灌木和有毒的蒿草构成的草原又会抢走原先属于藤蔓和水生植物的位置。在已然荒废的城市之中,足以让达利和毕加索目瞪口呆的畸形生物或潜伏于阴影,或阔步而行,其中一些甚至曾经是娜娜的同类。
“这就是目前地球的现状,也是为何你们不能返回地球的原因。”在最后一堂地球史课程结束后,A.I.老师如此告诉他们,“除非时刻穿戴封闭式防护服,否则你们不可能不受‘阿撒托斯’的影响。而即便能够躲过异变,你们也可能遭到危险生物的攻击,或者受到因为生物圈陷入混乱而出现的极端气候现象的威胁。总而言之,虽然我们仍有返回地球的必须的技术手段,但这么做毫无意义、得不偿失。”在说完这番话后,老师又特意启动了与娜娜的通信链接,“很抱歉,你的愿望恐怕无法实现了。”
“我不相信,”娜娜说道,虽然她不知道自己凭什么如此笃定,“一定……一定会有机会的。”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
2
“全体乘员注意,本机即将进入平流层顶端。最后一次检查个人装备,准备进入空降舱。”在像一头哆嗦的毛驴般剧烈颤抖着的穿梭机乘员舱中,自动播放的提示音机械地回荡着,“一百二十秒后将进行第一次发射。重复,一百二十秒后将进行第一次发射。”
“终于……”趁着因为与空气摩擦而产生的震动稍稍减轻之际,娜娜低声说道。她今年十八岁,不过却有着比过去那些处于这个年龄的普通女孩强壮得多的体魄——这都得归因于基地里为了防止月球的低重力导致身体退化而提供的特殊疗程,尤其是针对肌肉结缔组织的药物强化注射。凭着这副强健的身体,就算不启动辅助动力外骨骼,她也能承受身上这套超过四十公斤重的封闭式战斗服的重量,还能带上全套战斗装备一起行动。“我们回来了。”
“严格来说,这话不对。”娜娜的伙伴勇说道。这个十九岁的大男孩是这支小队里最年长的,“我们什么时候在地球上生活过?没错,我们的父辈和祖辈都是真正的地球人。但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
“说得也是,”正在调整战斗服内部的空气循环槽的阿莲附和道,“但我还是得说,回来的感觉真好。”
“要是我们能活过待会儿的空降的话,”小队里的最后一名成员——十七岁的露露补充道,“我说各位,你们也知道这么做的风险,现在要后悔还来得及哦。”
“你觉得我们像是那种会随便后悔的可怜虫吗?”当提示音里的“一百二十秒”变成“九十秒”时,娜娜朝着这位最年轻的队员咧嘴一笑,然后解开了将自己绑在座椅上的安全带,抓着舱壁的扶手,来到了一块标着代表“紧急状态”的红色“E”字的被有机玻璃罩盖着的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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