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之水
飞氘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一、《弗兰肯斯坦》
女娲造了几个人后,有点后悔了。于是她放了一群猛兽下去。小人儿惊慌着四散而逃,一路被吃掉了不少,余下的钻进了山洞,但不一会儿,又都出来了,手里拿着火把和石头。野兽便惊慌着四散而逃,一路被吃掉了不少,余下的钻进了地下,却再没出来。
她又搓了些尘埃似的玩意儿,随风一撒,小人儿便面色乌黑,成批地倒下,狰狞的模样让女娲也感到有些惶恐。但不久,小人儿架起一只巨锅,熬起草药来,灌了几口药汤后,又活蹦乱跳了。
她皱起眉。身后忽然一阵稀里哗啦的,原来是锈红色的天裂了缝,正渗出土黄色的雨。于是她伸手捅了几下,洪水就倾泻而下,淹没了大地,卷走无数的小人儿。耳畔清净得有些异样了。但还剩下了几个,抱着山头,嘤嘤地哭,让她越发心烦。她就从水里抓起一块石头,和着海泥,将天堵上了。雨停了,风又吹出了几块陆地,小人儿就笑起来,然后又是哭,哭累了便昏睡过去。但那睡相实在可厌,她就把他们捡起,扔进大石锅里,用力一推,石锅便远远地漂走了。
她终究下不了狠心。但为什么就造不出些更漂亮的东西呢?何必非要生在这样的世界呢?但没有人来回答。她只好死掉了。
二、《少数派报告》
屈平的神经衰弱越来越严重了,他整夜地睡不着觉,心里烦躁而且愤懑,就只好不停地写诗,好不容易入睡,也总是做噩梦。等到听说杀人魔王白起来攻楚了,他便知道噩梦终于要变成事实,自己已然穷途末路。他就赶着车,一路吟唱,朝着江边而去,悲怆的诗句洒落满地。
生在贵族之家,降于寅年寅月寅日,又有符合天地人三统的好名字,他本没有道理不走一条坦途。孰料,虽以卓绝资质成为左徒,但短暂的风光后,他竟被小人的谗言逼上了越来越坎坷的弯路。难道求索真理的道路注定漫长曲折,非耗尽膏血而不能得吗?
如今,他颜色憔悴,形容枯槁,被失眠困扰,却还是制芰荷为衣,集芙蓉为裳,佩五彩华饰,发散着幽幽清香。
“这不是三闾大夫嘛!怎么落得如此田地?”江边的渔翁一下子就认出他来。
屈平苦笑了。在这片礼崩乐坏、污浊烂醉的土地上,特立独行大概总难有好下场。大国合纵连横,小国朝秦暮楚,今日结盟明日毁约,三寸不烂之舌,便使城池易主,数十万人头落地,江河顷刻间染黑。各国都在招揽先知,争抢着时代的先机,可猩红的乱世里,还有什么正道可言,又有几人能够参透未来?
“有位北方的智者说得好: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何必太倔强,让自己受罪呢?”
大家也都奉劝过他:就算眼睛能看见将来,心能够坚贞不移,肉身却无法避免毒箭的刺伤,圆滑一些又何妨呢?话很有理,但变法是大势所趋,大楚的贵胄,岂能害怕旧势力的屠戮,而以浩然之躯,忍受尘俗之污呢?于是他依旧坚持己见,得罪了越来越多的权臣,终于让自己被孤立了。怀王疏远了他,听信令尹和上官大夫,相信秦楚联盟才是天命所归,结果屡遭欺诈,而仍不觉醒,最后落得个客死他乡。那两位贪图私利的小人所谓秦不可抗的预言偏偏以这样的方式自我应验,实在可说是命运对三闾大夫的无情嘲弄了。
同为先知,为何他独独成了少数?难道是言辞不如别人巧妙,无法鼓动大王老迈的心智吗?但更可能的是,人人都只想听见自己乐于相信的预言吧。
“离乱太久,就会转向一统,这于苍生也是福祉,至于是秦还是楚,又有什么关系呢?”
也许渔翁是对的,也许昏庸的君臣理当覆没,也许子兰和靳尚看到的才是真正的未来,反是自己被爱憎左右而错看了天意吧。如丝的细雨撩拨着浩渺的湖面,仿佛他纷乱的心绪。
“大夫啊,你若曾预见过自己的宿命,又怎会仍一步步走到这里呢?”
这古老的问题让屈平一愣,心头划过一道闪电,顿觉云开雾散了。
“那是因为有些事,就算是死,也不肯做啊。”
渔父莞尔一笑,唱着歌离去了。
他也诀别了故土。但五月的湖水温润清凉,斑斓的鱼群围着他游舞,护送他来到了江底的裂缝。在地下世界里,恐龙围着岩浆嬉戏,这是他梦里到过的地方啊。龙王风雅有度,陪他游览地府,欢饮纵歌,排遣他的心中惆怅。岩壁上凿刻的图案流动不居,先王与龙族的战争、上古的洪水、女神的英姿,皆撩起屈子的无限遐想。
他们穿越愈来愈紧致浓密的地幔,那灼热的气息,把时光都烘烤得疲软无力。在旅途尽头的驿站里,躁动不息的地震波传来地上的景象。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刹那间,身后已过去百年,他热爱过的东西皆已面目全非……且慢!他赶快闭上了眼。
那被追捧为伟大诗人的死者,倒是在辞赋里刻凿下几分故园的残迹,但就算有万千人的吟唱,难道就能召回往昔的旧梦吗?而在地府深处游荡的落魄大夫,倒成了真的幽灵,从今往后,他的爱又要寄托到哪里呢?
不过,未来既已成过往,也许就此可以踏实地睡觉了吧。
屈平转身,望着地核深处的太阳,再也写不出一句诗。
三、《生化危机》
大战来临之际,军中将士病倒的却越来越多,这让曹孟德心中颇有几分不安,他独自站在江边,望着被秋风扯动的千里江水,思绪万千。
几十年来,瘟疫十数次地席卷中原,无论百姓还是名士,瘟神都是一视同仁。死去的人数以万计,昔日繁华的都市纷纷凋敝,郊外遍地白骨,千里不闻鸡鸣,百户人家只剩一二,疲弱的朝廷却无力拯救苍生,于是世道愈乱。黄巾乱党借机作难,经受疾疫洗礼而发生突变的超能力英雄也纷纷崭露头角,群雄招贤纳士,割据一方,一时间不知几人意欲称帝,又几人希图称王。美其名曰建功立业,却不过是生灵涂炭。每念及此,曹孟德便心中伤感,尽早完成统一大业的心意也越发坚定。
他半生背负着骂名所做的一切,只为如今这一刻。不久以后,大地上将只有一个国,那时他愿意永不称帝,日夜操劳,使人们安心地活着,不再恐惧。
为此,他可以不择手段,哪怕是将长江都抽干也无妨。
“丞相雄师,天下无敌,但东吴名将无数,关张等人更乃万人敌,强攻不若智取。”
于是,祭拜了河神屈子之后,一队潜艇便在黄盖的带领下,向着海底驶去。在那里,他们将开启传说中连接地府的“烈火之门”,反抗军依恃的天险便会化作一个巨大的旋涡,卷走不自量力的叛军和令人恼火的瘴气。浪花淘尽了英雄之后,在干燥舒适的新世界里,北国的骑兵将在古老的河床上纵横驰骋……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忽然刮起的东南风折断了一支军旗,江底喷出的黑色石油将战船层层包裹,一队快艇从对岸疾驰而来,漫天的火箭照亮了冬夜的星空,熊熊的烈火烤化了丞相的美梦。
残阳如血,青山依旧。持续百年的乱世还要继续乱下去了,天下太平的良机失之交臂,不知何日再来。他们打败了他,却有更多人将要为此在以后的年月里毫无意义地死去。这些家伙为什么就不明白这道理呢?为什么连瘟神、火神、水神、风神也统统与他为难呢?或许这些神仙,本就是同一个吧,它根本就厌恶人的存在。就算没有中计,成了地上的王,他难道还有力气再与神明抗衡吗?神龟的寿命虽长,终究也是一死。这世界本就不是什么乐园,他的抱负又算得了什么呢?在华容道上,他心中的恼恨渐渐化作困意,头发也一夜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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